公主的车驾已经远去，互血客仍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互血客真的绝望了。几位公子都不在曲沃城中，如果现在连公主都不肯相助的话，真的就毫无希望了。
他一个小小的县吏，还能有什么办法？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晋南九县变成人间炼狱不成？
待心哭硬了，加上身体中因昨晚在外露宿受寒而得的病症冲破了控制而复发，客一个重心不稳便翻躺在了地上。客侧过身子以面面天，不禁发现那本万里无云的天空中有几抹浓白愈积愈厚，渐渐堵塞了视线。
他暮然想象起来，晋南大旱，楚国趁机出兵，秦国趁火打劫；晋国独木难支，割地求和。
割晋南九县与楚，割河东九县与秦……
“喂，前面那个躺在路中间的，快让开！”
一声似男非女的声音传入客的耳廓。
客于是才稍稍清醒了些，慢慢起身做起，尝试着用双脚支撑起身躯又无能为力。
“车上可是国君御赐的鱼羹，若是凉了，惹恼了楚使，你担待着起吗？速速让开！”
听清楚了，是个太监，宫里的太监。
区区阉人罢了，在外狗仗人势，在内也只敢是个奴才。
不过就算心里有着对阉人轻蔑的辱骂，客也只好乖乖听话，用较为缓慢的速度将身子拖到路旁，同时在脑海中不断具象化着一个设想。
身体里仿佛已经形成了一册绘本，一页又一页，一张张彩图由他印上了愈见厚重的绢册。最后那一页翻过，空旷了几许的心野乍响一声惊雷，全身的组织都如同被惊吓得活跃起来，瞬间封印住了病痛而使他一跃而上，旋即握紧了驽马的缰绳。
方才那位太监所乘的马车并未驶远，不远处还传来着马蹄声轻踏的声响。
客想着，楚王总不会白痴到让一个因为鱼羮太凉就会去促使两国交恶的白痴来当使节的吧。
“大人，晋宫中内侍监约及奉晋国国君命前来。”
一名侍从紫官邸门口走来，在一处书桌前的青砖玉阶下站定，如此向着书案那一侧正屈膝坐着一名身着牙黄灰色的中年人报告说。中年人放下手中的绢制地图，问说：
“他说了有什么事没有？”
“公公说，晋国国君念及大人远离故土，为晋楚两国不辞辛劳，因此特意让御膳房为大人做了鱼羹。”
“鱼羹，鱼羹……”中年男子的右手不自觉地附上书案，食指轻轻敲击着案面了一小会，“你去收下鱼羹，但别放约及进来。你就对他说，我很感激晋国国君的挂念，但因为早上起来突然有些寒病，不易见客，他日定去面君谢罪。”
“是。”
侍从领命而去后，一个人影从一旁的侧帘后转出，拜过中年男子后不解地问道：
“大人为什么不让约及进来？”
“哦，过宗来啦。”中年男子才拿起地图，却又不得不将视线转向台阶之下，“你是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
“侍从通报之时已在帘后。”
“也就是说你听到了所有内容吧。那你肯定知道，晋君送来的是鱼羹了？”
“是鱼羹，那又怎样？”
“这鱼羹下毒，可不是新鲜的事了。”
“毒？这这，大人多虑了吧。”那人影，也便是中年男子口中的“过宗”，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语调回应道，“纵使两国开战，依礼法也不斩来使。如今晋楚两国修好多年，大人在楚国又是位高权重，晋君意欲杀您一事，在小人看来，绝无可能。”
“话不是那么说的。如果，晋国联合了齐秦共伐楚国了呢？如果，他们有什么不能被楚国知道的事情要去完成呢？后世秦国独强，形同郡守的韩王安连身居秦国客卿的李斯都敢杀，何况是我呢？寄人篱下，不得不防。”
“就算鱼羹不可用，那为何要拒约及于门外呢？如果让他入府，不就可以阿晋国之好了？”
“若是约及以君命为由逼我当面食用，我是否当以命阿晋之好？”
过宗恍然大悟，不由叹服。中年男子问起，他才想起自己前来所谓何事：
“据悉，晋南灾情有增无减，其中有九县灾情最重，在不多时就要易子而食了！”
中年男子饶有兴趣地一边听着汇报，一边继续查看着他手中的地图。然后他开口问道：
“过宗，你说说看，依你之见，晋国为什么还不救灾？”
“自然是因为晋君荒淫无道，无意也无力国事。”
“不不不，虽然晋君荒淫无道是不争的事实，但他处理政务的能力绝不比我们大王差多少。当年他还是国储的时候，一次大河泛滥，无数家庭妻离子散，奉命救灾的他力排众议，不将财力物力用于救济灾民，却致力于扩大灾区面积，并在洪水退去后将受灾地变为万顷良田，引来了无数邻国百姓，从而弥补了水灾造成的人口损失。况且如今晋国已下令当地开仓放粮，也不会是无意国事吧。”
“可是大人，当年河水退却后肥沃的淤泥留在了地表，他的计策因此才成功。而这一次，是旱灾呐！”
“当年人家救灾的时候也有人说过像你这样的话，说什么救灾一事就是将救济粮发到灾民手上，可结果呢？好好想想吧，晋君到底在想什么。”
他们不知道，也没猜到，这次并不是晋君的授意。
一问既出，过宗才正要回复，不久前退下的侍从又上前禀报：
“大人，门外有名晋国县吏求见。”
“县吏？让他一边待着去。”
“可是大人，那名县吏说有大礼相送，望大人能开门见客。”
“大礼？一个县吏献给我楚国司败的，能有什么大礼？还以客自居？狂妄至极！”
“他说，他将晋南的九座城池，相送楚国。”
春秋时期，发兵数万，攻城数月也不能拔下一座城池的情况比比皆是。这不是我的自说自话，后世的赵豹大人就可以佐证。
而那名县吏可谓是高射卫星，上下嘴皮子一碰，九座城池就任由楚国手到擒来，不得不让人产生质疑。
但质疑归质疑，九座城池可不是个小数目，是个人都难免心动。
话音未落，过宗其人闻而色变，不禁瞟向一旁的侍从；而身为楚国使节的中年男子的眼眸之中暮然有一道兴奋一闪而过：
“快让他进来！”
侍从领命，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向室外走去。然而还没离开那半开放的书房，一道乍起的声音灌入他的耳道：
“不，等等。”中年男子盯着稍远处听到声响后回身作揖的侍从，郑重其事地改口道：
“是请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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